自制栗

失败bg同人选手

希尔凡中心 | 戈迪耶最后的夏日

  •  金鹿线背景下的青狮幼驯染


  •   CP为比较克制的希尔菲力,古廉英谷


  •  有对古廉、希尔凡家庭的捏造,以及没向原剧情考据的地方



1


希尔凡每年的夏天都会和帝弥托利、英谷莉特、菲力克斯和古廉在戈迪耶的领地一起度过。


法嘉斯的北方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片万物不生的冰原,冷的连火焰都能冻住。只有夏季那层冰封会短暂地被剥离,冰雪融化成溪水,冻土生长出牧草,白色的积雪和灰色的岩石之间会钻出觅食的动物。他们的宿敌也不至于愚蠢到在戈迪耶最为草肥马壮的时候大举进攻,只敢偷偷摸摸地想捞点油水,对边境的战况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北境夏日的和平与活力让王子殿下和他的幼驯染在一起骑马、狩猎、爬树、去河边钓鱼,像个野孩子一样草地上打滚,玩得满身都是草屑和泥点,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贵族的身份。


此时已经是夏末,他们玩了一整个夏天完全忘了贵族礼仪是什么,再过一两天就要回家去接受父母的制裁了。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好奇心和来的第一天一样旺盛。


在这里生活了13年的希尔凡总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如此朴素的自然景观以及粗糙的食物能让帝弥托利、菲力克斯和英谷莉特觉得万分新鲜。 


“因为你们不知道一整个冬天都只能吃奶酪和土豆是什么滋味。”


希尔凡看着面前的英古利特正在用和优雅两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吃相含了一大口果酱烤馅饼在嘴里,露出了一脸的满足。馅饼是用北方特产的红色浆果捣碎了做的,希尔凡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随处可见都结这种果子的树,在树干上踹上几脚,小颗的饱满果实就会和雨点一样掉下来。以前只不过是被穷人家的小孩藏在破了洞的衣兜里用来解馋的小果子,如今作为食材出现在了招待尊贵客人的点心里。希尔凡真觉得边境人民不是一般的奔放和不拘小节。


“一整个冬天我只能吃两道菜。”希尔凡又强调了一遍,他转向了帝弥托利和菲利克斯:“你们相信吗,奶酪塞在鸡的肚子里和鸡的外面铺着奶酪竟然是两道菜。”


他们两人并没有那么喜欢吃甜食,但还是配着茶在认真地解决那块馅饼。茶叶是客人们从王都带来的,飘着怡人的橙花香味。与此同时,英古利特已经伸出手拿起了她的第二块。


是时候该结束“戈迪耶糟糕的食物”这个话题了。


“你不给古廉留一块吗?”


“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以为古廉不会和我们一起,他去哪了?”11岁的英谷莉特会因为忘记餐桌礼仪而涨红了脸,捏着馅饼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不过如果在场没有其他人的话,她大概会偷偷把那块馅饼藏进自己的嘴里。


“兄长大人说要去和野兽打一架,但是那很危险,所以不能带我们一起。” 11岁的菲力克斯会坦然地表达对他人的担心,他露出了不安的神情看向了希尔凡:“我觉得有些害怕。”


11岁的帝弥托利谨记他的父亲告诉他的话:作为一个仁慈的国王必须要帮助每一个人解决他们的担忧。所以他站了起来用坚毅的目光环视了一圈他的好朋友,说:“我想我们应该去帮帮古廉,不如现在就去。” 


“殿下你是认真的?上一只招惹了古廉的熊现在已经变成了地毯躺在了他父亲的书桌下了!”


希尔凡想告诉你帝弥托利他有些时候不必那么正直,古廉是何等令人安心而可靠的存在。他有着常年练习体术的精练身躯,却也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肌肉笨蛋,有着在战斗中沉着冷静的头脑和智慧。他知道如何与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战斗并战胜他们,以及如何在逆境中也恪守自己的骑士精神。


希尔凡知道自己说这些没用,因为他们只想做古廉的跟屁虫。


附近城镇上的居民几天前递上了请求,希望伯爵能够派几位士兵来抓住出没在田地里捣乱的野兽。而刚好在今天在镇上的粮仓边发现了一些踪迹,于是古廉就兴致勃勃地骑着马跟着一起去了。


帝弥托利、菲力克斯、英谷莉特和希尔凡拜托了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士兵队长带他们去镇上,但是那个队长被吓得不轻。他们在那里磨了好一会也没能如愿,尽管希尔凡再三保证了自己会保护好比自己年幼的未来国王,公爵家的次子和伯爵家的千金。直到有个年轻的士兵跑过来对着队长耳语了几句。希尔凡猜应该那个年轻士兵去征询自己的父亲才得到了应允,他的心里涌上了一阵烦躁。他顺着年轻士兵跑过来的方向望过去,看到麦克朗站在墙的阴影下望向他们阴沉而妒忌的眼神。


麦克朗讨厌夏天,那个平日里总是用畏惧而试探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懦弱的弟弟在夏天和同伴们一起的开怀大笑的声音实在是太烦人了。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了,麦克朗想,不如就在客人们回家后的第一天。


等四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镇子上时,古廉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他一脸的汗水和泥灰被居民们簇拥着,爽朗地笑着,脑袋上戴着一个出发时还没有的头盔。北方的严寒和斯灵人的善战把每个戈迪耶士兵的体格都锻炼得强壮而高大,所以成年人尺寸的盔甲对于古廉来说还是大了许多,需要时不时抬一下额前的部分来避免视线被遮挡。希尔凡猜大概是那是同行的士兵生怕这位尊贵的贵族客人受伤,所以硬逼他带上的。


镇上的人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晚餐会来感谢他们抓到了那头野兽,


豪迈的戈迪耶人的宴会上少不了酒,他们不在酒里掺水,也绝不在杯子里剩下一滴酒,并且将其视为一种对男子气概的侮辱,是不被列在法律中的最严重的罪行之一。吹嘘着不久前到了被允许喝酒的年纪的古廉也得到了满满的一大杯,象征着居民满满的敬意。但他显然不知道,戈迪耶特产——那种没有颜色的蒸馏酒和他在家细品的葡萄酒完全是两种东西。


然后希尔凡硬拉走了他,告诉起哄的人们他找“古廉哥哥”有事。相当破坏气氛的举动,不过也没人敢驳了装作不会察言观色并笑得一脸天真的边境伯爵公子的面子。


“我可没让你帮我。”


“你就当是伯爵家不肖子的任意妄为。”


古廉和希尔凡站在人群的外围,他正处于长高的年龄,还好戈迪耶家族优秀的遗传不至于令希尔凡被拉开令人自卑的差距,不过他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大家正激动地传述这那位深蓝色头发的少年如何救下一个差点被袭击的路人,在马上如何精准地一箭射中野兽的眼睛,濒死的野兽挣扎着反扑过来的时候,少年又是如何用剑笔直插进了野兽的头


“你不应该带他们来的,那些野兽横冲直撞,很危险。” 古廉开口道。


“那可是王子殿下的命令。”希尔凡看着帝弥托利、菲力克斯和英谷莉特一人啃着一只烤火鸡的腿,像在听经典的骑士文学一样津津有味:“真希望他们今晚别做噩梦。” 


古廉耸了耸肩:“那只不过是一头野猪,如果这样的程度就感到害怕,那是你太弱了。”


“饶了我吧,和野兽搏斗更加适合你来做,而我擅长的是让女孩子露出笑容。”


“那是因为你是个小孩,女人看到小孩犯蠢的样子都会笑。”


“即便我偶尔丢了脸,女孩子也会因为觉得和平时的我不一样而心生怜爱。”


“哼,那也不会有女孩喜欢油嘴滑舌,又花心,在剑和枪的比试中从来都赢不过别人的男人。”


“也不会有女孩子喜欢能够杀死野猪,能和熊搏斗,说话又很难听的男人。但……可能要除了英谷莉特。”


古廉的脸上难得浮上一片红晕,希尔凡接着嘲笑他居然会脸红害羞,他反驳道是在被拉走之前喝了一口酒。


他们俩不带任何恶意地拌了几句的同时,几个有些醉意的居民开始举着酒杯喊着要敬今晚的英雄一杯。于是他们在被找到前偷偷溜了出去,古廉便心血来潮地带着希尔凡去看了他今天的另一个秘密。


那是一只白色狐狸的尸体,流下的血已经干涸,滴血的痕迹凝结在低垂的脸部。


古廉拎着尾巴把它提了起来,带着自豪地展示在希尔凡的面前:“它应该可以被用来做一条围巾,我想送给英谷莉特。”


“没人会追着一只夏天的狐狸。”希尔凡将这句凝聚着戈迪特人们和冬天打交道的经验的谚语告诉了古廉:“它们现在刚刚掉完毛,你不信摸摸它的尾巴,一定是秃的。应该等到冬天,他们浑身都是厚重的毛,缺少食物,又反应迟缓。只要用一个很简单的陷阱就能捕获他们。” 


“我在杀完那头野猪之后找到了藏在洞穴里的它。它跑得很快又灵活的很,在矮木丛里和树根上窜来窜去。我只能从马上下来,一直追,费了很大的功夫,比放倒一只熊还难。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可没有告诉我你要送英谷莉特礼物。”希尔凡用看似不经意提及但每个字都在强调的语气说。他当然没有过分到爱将他人的弱点反复提及,但对古廉这样做还挺有意思的。嘴上不饶人的古廉这会正变着脸,一下子红了脸抑制不住傻笑,一下子又对着希尔凡生气,尽管不是真的在发火。


“可恶的希尔凡,你这家伙对菲力克斯总是好声好气地哄他,在我面前却那么伶牙俐齿!”


“我只不过是提了英——谷——莉——特的名字。”希尔凡作势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假装大喊:“嘿!英谷莉特,你听到了吗?”


“别让我想到什么办法让你后悔今天说这些!”然后希尔凡看到了古廉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古廉有一颗尖尖的虎牙,偶尔在看到他那颗虎牙的时候,希尔凡才觉得他也只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了那么一点点的少年。他一把勾住了希尔凡说:“那交给你,帮我找一只冬天的狐狸吧,用最简单的陷阱抓住它,因为我答应了英谷莉特要送她一条围巾。”


当然,如果希尔凡知道那是他见到古廉的最后一面,他不会像那样捉弄他,也不会说出关于狐狸的事。那样英谷莉特就可以多得到一件来自古廉的礼物。




2.


22岁的菲力克斯在一个雨夜闯进希尔凡的书房。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脸色被被冻得发白,头发和披风上都是湿的。抢在了希尔凡对他的问候之前,便开始了对帝弥托利的破口大骂:


“不管那头山猪和你说什么你都别听。 你不知道他每天都对着墙,一会儿不知道在对谁吼要把谁剁碎,一会儿又跪下来哭着说要报仇。就应该早点把他送到疯人院里去。”


希尔凡坐在书桌前,他的面前摊着是和斯灵的战报文件和做着标记的地图。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菲力克斯几乎在写完给帝弥托利的信之后立刻带上披风就出发了,但要命的天气让路上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倍,可惜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但无论如何,终于来到了希尔凡的面前,这让菲力克斯轻松了下来。刚刚还咬着牙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雨和该死的帝弥托利,松了一口之后,他竟开始抖着牙齿打起了寒颤。


“你应该先去喝一杯热饮取取暖,然后我让人给你找些吃的。我们稍后再聊这些可以吗,菲力克斯?”这样说着的希尔凡派人把菲力克斯被领到了客房里。


已经是四月的极北之地却还没有回暖,壁炉里的柴火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窗外的雨水被风卷成了一个个漂浮着的漩涡,房间里布满了空洞的温暖。仆人拿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毛毯,还有一顿临时做出来的简单晚餐,是土豆和肉一起煮的浓汤,三块硬的圆面包,一只被奶酪包裹着的烤猪肋排还有一壶热茶。


裹挟这雨水的风大的几乎能撕下人的皮肤,菲力克斯现在开始觉得两边的脸颊开始隐隐的刺痛。不仅如此,在半路上还遇到了狼,他用剑杀死了其中的一匹,于是血溅在了身上,臭的要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骑了希尔凡送的那匹长鬃的马。或许是平时对它极为优待,夏天甚至要给它住的马厩定时施冰魔法。所以即便已经过了最健壮的年纪,它仍能在泥泞的雨里跑得飞快,并且面对那些凶狠的畜生毫不退缩,这帮了菲力克斯大忙。


菲力克斯盘起双腿在了壁炉边的椅子上,用毯子把全身都裹了起来。淋湿的头发还没干透,他冷的头都开始痛了,便索性把头发披在毯子外面。等身体暖和了起来后,胃口也被打开了。一点儿都不考究的戈迪耶食物挺合菲力克斯的胃口,吃光盘子里的一整块肉比在花哨摆盘区分不知道装饰和食物要痛快多了。在等着泡进汤里的面包变软的时候,菲力克斯想着是不是边境的战况遇到了什么问题,因为希尔凡看起来相当的困扰,不过平时他也从不说起这些,所以也无从猜测。


在吃完第三块面包的时候,希尔凡来了。


“我以为你还要磨蹭到天亮。” 希尔凡不耐烦地说。他也并没有等不下去的意思,但就习惯这种与温和相去甚远的态度和希尔凡说话。


“只是一件小事,有比菲力克斯在天气如此恶劣的晚上千里迢迢来找我要更重要的呢?只要你不是想找我比剑。” 希尔凡用着一如既往地不正经的语气,菲力克斯都快怀疑他刚刚皱眉面对的不是战况而是女人们的情书。


“要是你想比试的话也可以,不过你一定会输。” 


“我完全没有一点这样想法,不论是和你比试,还是赢过你。”希尔凡急忙拒绝了,他知道即便是开玩笑地说“是”,面前看起来像一个快要融化的雪人一样的菲力克斯也能够马上架起剑并把完胜自己。他要把这样的可能性阻断在源头。


希尔凡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手里是一瓶葡萄酒,还有两只高脚的酒杯:


“需要来一点吗,这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你应该不急着离开。”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父亲去年送给你父亲的那瓶。”


“不想喝这个的话,我就只能拿戈迪耶的特产来招待你了。”


“好啊。”


希尔凡惊讶地对菲力克斯的勇气抬了抬眉。


等到他拿着一大瓶蒸馏酒和两只平底玻璃杯回到菲力克斯所在的客房的时候,菲力克斯已经把烤肋排也吃完了,正裹着毯子喝着茶,肉桂的味道飘满了整个房间。希尔凡看到了他斯散开的头发还是湿的,发尾黏成一缕一缕地披在毯子上,于是便走到壁炉边用旁边的灰铲翻了翻里面的柴火,让壁炉能燃得更旺一些。这可贵的平静简直不应该发生在如今的战时。


菲力克斯没有意识到希尔凡的细心,他正盯着窗外,看下着雨的夜空和绵延的雪山之间的一层薄薄靛青色的光。


“我还没有除了天热之外的季节来过这,因为只要一下雨或者是雪,来这里的路根本就走不同了。”


“有什么稀奇的,草都还没长出来呢。”


希尔凡的喉咙莫名有些哽咽,他仰头喝下了杯子里的酒,于是辛辣的感觉取代了一切。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和菲力克斯的谈话才切入了正题:“你刚刚想告诉我什么?帝弥托利他怎么了?”


“别和我提那个疯子的名字。”


“你不应该称呼我们的国王为‘那个疯子’。”


菲力克斯学着希尔凡一样一饮而尽,还未得到喉咙适应的浓烈酒精让他咳了好几声,他几乎是用砸的把杯子放回了桌上,说:“英谷莉特、梅尔塞德斯、亚修、亚妮特还有杜笃,他们全都要和那头山猪一起疯。法嘉斯就要在帝弥托利手上完蛋了!”


“真是严重的指控。”


“你就该好好守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也别出去。如果帝弥托利给你写信了,你就直接丢到壁炉里烧了。”


“如果我父亲知道我烧了国王陛下的信,他一定会把我的头也丢进壁炉里。”


“那就撕了。”


“那我会被关在房间里,连土豆和奶酪都不给我吃。”


“那你就想些什么借口拒绝了,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


“我五年前就在英谷莉特、帝弥托利和你的铁拳下改掉这个毛病了。”


“这次你必须要听我的!”


“伯爵只需要听国王的话,不必听公爵的。”


“你总是这样,和你说什么你总有办法兜圈子,然后把问题绕回我身上。你让我觉得这样的天来见你,还差一点死在路上的我是个十足的白痴!”菲力克斯站了起来朝着希尔凡怒喊到。


可能是因为酒精发挥了作用,可能是因为真的怒到了极点。他虽然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但很少会露出这样失态的样子。于是他开始怀念起了在学校的时候,如果是五年前他一定已经一手拿着剑,一手拖着希尔凡的领子去训练场了,没什么解决问题方法要比这个更好的了。


“对不起……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希尔凡的眼神垂了下去,看起来悲伤极了。


这让菲力克斯想起五年前,他在见到他兄长变成魔兽后的尸体时候的样子。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菲力克斯坐回了椅子上,他觉得戈迪耶的酒一定让他变傻了,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结结实实地揍希尔凡一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去的路上在心里骂一路这该死的雨、该死的帝弥托利和该死的希尔凡。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冷静地说:“如果帝弥托利给你写了信,你别开看。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对不起,菲力克斯……。” 那种哽咽的感觉又来了,希尔凡的胸口被压得产生了真真实实的疼痛,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有把锯子在锯他的舌头。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被呛到了,鼻腔和气管都灼烧一般地疼,他开始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厉害,把酒咳得满地都是。


“我刚刚就应该告诉你,我已经收到了帝弥托利的信,就在你进来的一小时前。我们有一条王都和北方之间直接通信线路,所以比你想象的要快。他让我十天后去古隆达兹,我们要在那里解决帝国的混蛋们……可能还会遇见同盟的人,不过那不重要。”


“你给他回信了?”


“是。”


“你写了什么?” 。


“和你一样,菲力克斯。”


希尔凡用手臂的袖子不怎么得体地擦干了自己的下巴,和其它戈迪耶的男人们一样,他的酒量相当不错。就算他刚刚被呛的像个肺痨病人一样猛咳,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的醉意,但菲力克斯认为他的脑子一定不清醒到了极点。 


“就算我们死在了古隆达兹,无论接下来赢的是帝国还是同盟,也不会有人动得了北面的边境伯爵。斯灵那些没开化的野蛮人要是越过了这里的雪山,整个芙朵拉都要和法嘉斯一起陪葬。”菲力克斯口中的“我们”显然没有吧希尔凡包括在内,言语之间开始剑拔弩张了起来。


“总会有什么人也有本事把斯灵人拦在外面,比如同盟那个能说会道的盟主。但只有我们才能帮帝弥托利实现他的愿望,就算他不是国王,他还是我们的朋友。” 希尔凡沉下了眼神看向面前,他的声音沙哑的很。


菲力克斯觉得希尔凡在盯着自己,又觉得他的眼神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在看向什么别的陌生的东西。他巴不得直接往胸口插上一把刀来阻止自己那颗因为愤怒和希尔凡留给他的悬念而狂跳的心。


“希望你明天可以改变主意,我会帮你带话给那头山猪,希尔凡。”




3.


14岁的希尔凡在守护节生了一场病。他在雪夜的森林里迷了路,伯爵夫人一直在宅邸里歇斯底里地哭了。大家找了他一整晚,终于天亮之后,他在一颗冷杉下的雪洞被找到了,已经浑身烧得滚烫失去了意识。那晚的风雪如末日般呼啸,幸好他杀死了一只狐狸,靠着尸体的余温活了下来,否则被冻僵的就是他了。


可怜的希尔凡被肺炎折磨了两周,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会醒过来说几句迷迷糊糊的话,说他已经不想再吃芝士烤鸡肉了。伯爵夫人不分日夜昼夜地陪在希尔凡的床边,直到自己也差点因为疲劳的晕了过去。


是麦克朗闯的祸,所有人都是那么确信,他不止一次得对他的弟弟做出过分的恶作剧,而这次他甚至要害死了希尔凡,那戈迪耶的一切都毁了。所有人都祈祷着希尔凡能够快点好起来,千万不要留下后遗症。而阴险、无耻、恶毒的麦克朗居然还在狡辩。


“他快去死吧!”留下了这样一句诅咒的麦克朗在偷走了破裂之枪的当晚离开了家。


“麦克朗”这三个字在之后的很久都是禁语,没有人敢在伯爵的面前提起他。


希尔凡熬过了持续的高烧,醒来后第一顿饭以及接下来几天的每一顿都是草鱼做的汤。把鱼腹的肉被连皮切成块,加入干蘑菇和大蒜的叶子调味,是一道适合病人的鲜香而富有营养的料理。伯爵为此亲自去结了冰的湖旁边钓了一下午的鱼。


刚恢复的希尔凡还没有被允许下床,三餐都是请了女仆小姐送到他的床边,因此他度过了相当舒心的一小段日子。 其中有一天这件工作由他的父亲来做。伯爵记得希尔凡的口味偏好,在汤里被放了一些辣椒,只不过没有控制好用量。希尔凡一边吃着忍不住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伯爵被逗笑了,拿着湿毛巾来帮希尔凡擦脸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一大跳。这也是他记忆里和不善表达关爱的父亲在一起为数不多的温情的时刻。


后来,希尔凡和他的母亲道歉:他不应该跑进森林里,他从去年的夏天结束后就开始锻炼,所以已经强壮多了,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就抓住那只被陷阱伤到的狐狸,可是它跑的比想象快多了。大家赞美希尔凡,被麦克朗如此对待还能用善意的谎言为他开脱,只有这样品德高尚的人才配得上代表着戈迪耶英勇与赤忱的纹章。


“我的狐狸呢?”


可惜没有人记得那只狐狸的尸体腐烂在什么地方了。


于是漫长的凛冬过去了,狐狸又褪去毛了。戈迪耶的领地是最后晒到法嘉斯夏日阳光的地方,不过希尔凡也没能在冬天结束前完成他的承诺。


“你长高了。”这是12岁的菲力克斯看到希尔凡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直都在房间里练俯卧撑,每天起床后还要做五分钟的倒立,不过你们可别告诉我母亲。”


希尔凡心里挺高兴,但是他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之前他和母亲身边比自己稍许年长的女仆小姐这样炫耀意图得到她崇拜的目光,她却被逗笑了然后摸了摸希尔凡的头。古廉忙着他的骑士册封典礼,所以今年没法来了。所以他是最年长的,不能再被当成孩子。


“为什么不能说?”英谷莉特问。


希尔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想说因为自己得过肺炎,所以母亲连他流一滴汗都生怕他累坏了。不然他就得告诉英谷莉特关于那只狐狸的事,那是他和古廉之间的秘密。希尔凡甚至因为古廉的缺席而感到窃喜,要不然未能实现约定的自己在他面前一定抬不起头。


但希尔凡又很希望可以看到古廉,他想告诉他关于麦克朗的事。


青春期少年的心情总是像鱼竿的浮漂,忽上忽上,容易雀跃又总是空欢喜。


尽管本人不在,大人们还是在热烈地讨论着关于古廉,毕竟作为伏拉鲁达里乌斯公爵的嫡子,出生高贵且年轻英俊,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无论从品德还是武艺上都无可挑剔。如此一个高尚的骑士、可靠的兄长、强大的剑士,着实是法嘉斯神圣王国的荣光,未来的股肱。


最为令人羡慕的莫过于蓝贝尔国王为他准备了一把刀柄上镶着蓝宝石的短刀作为礼物。那颗宝石与国王王冠上的宝石出自于同一颗原石,是从蓝贝尔少年时佩戴的一枚胸针上取下的,拥有着最接近法嘉斯旗帜的蓝色。那颗宝石上面有一道细细伤痕。是蓝贝尔还作为学生在士官学校的期间,一次剑术的切磋中不敌罗德利古而不小心被留下的。现在他将这颗宝石作为礼物,表达对于古廉和公爵家族的勇气和忠诚的赞美。


“真是贵重的礼物呢……”边境伯爵夫人在听闻之后惊讶地捂住了嘴,然后感叹了几句冰天雪地的北面边境乡下地方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那不如就准备些什么给小英谷莉特!”


伯爵夫人在那天之后就和就开始着手编织一条蕾丝的头纱,打算在上面绣满雪花的图案,代表来自北方的祝福以及象征未来公爵夫人的高洁和纯净。她很喜欢女孩子,原本的愿望是在生下麦克朗之后可以再生一个小女孩,但现实总不尽人意。


在无法出门的冬季总要找点事做来消磨时光,因此北方的女人都有一双灵巧的手和十足的耐心。因此出自法嘉斯的手工蕾丝最为贵重。和伯爵夫人预想的作品在长度上差不多的披肩即便让最为熟练的女工来编织,一生也最多只能做出十来条。她打算叫几个手巧的女仆一起帮忙,用五年的时间在英谷莉特成年之前完成这件作品,这样才赶得上婚礼。


北境漫长的冬日何其无聊,所以在第一年就完成了三分之一,于是就打算在原来的基础上修改款式,做成更长的能拖曳在身后的那种。


因为古廉没来,这个夏天无聊的就像濒死的蝉发出的毫无生机的哀嚎。希尔凡意识到了自己完全没有取代古廉成为照顾另外三个人的兄长的天赋。他们四人无事可做,虽然自己想了些点子,可是缺了古廉总是有些兴致怏怏。 


希尔凡期盼能够快点入冬,他想给古廉写信让他来北方,毕竟由他作为未婚夫送给英谷莉特的礼物还是亲手捕获材料才显得最为真诚,顺便掩饰自己的失误。然后可以带他去一处绝妙的欣赏雪山之间的日出的好地方。


后来愿望当然没有实现。而希尔凡更加难过的是,在他意识到也见不到古廉之前,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永远地和他说了再见。 


见证着这五个孩子一起长大的大人不难察觉到,古廉的离开对于余下的四人的改变。英古利特渴望成为了一个和他一样崇高的骑士,将为保护她的国王而死视为人生最好的归宿;菲力克斯的眼里只剩下了变强,剑刃毫不费力地划开空气就像他漠不关心地摒弃了除冷酷之外的多余情感;希尔凡演技精湛地扮演着被仰慕的可靠大哥,被封锁起来的内心正在逐渐腐烂;帝弥托利更是像背上了古廉的整副尸骸,他都快和死人同化了,都快变成只知复仇的行尸走肉。


战乱中的人们没有余裕缅怀英雄,所以古廉的葬礼是在达斯卡惨剧结束了很久之后一个雨天才举行,只有寥寥的亲人和他的朋友参加,和他光彩的册封典礼形成令人痛心的对比。罗德利古没能在达斯卡的战场上找到他的尸体,四个孩子抽泣着愣愣地站在墓碑前,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埋在了翻新的泥土下空荡荡的棺椁里。




4.


菲力克斯在宿醉的头疼中醒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然后想了半天这里到底是哪儿,又觉得头昏脑涨分不清自己的头朝着床头还是床尾。这种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茫然让他很不舒服。为一个自律的剑士,菲力克斯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他又昏昏沉沉,所以少见地起不来床。


像一只怕冷的猫在床上翻来几个来回之后菲力克斯的感觉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昨晚和希尔凡的不欢而散的谈话开始在脑海里回播,这使他的心情更差劲了。


菲力克斯想起在士官学校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吵架。然后每次吵完的第二天早上,总能在清早自己的房间门口看见装作刚好路过的希尔凡,他不发出脚步声地踱来踱去,一会儿在自己的后脖颈那里摸来摸去,一会儿又对着窗外东张西望,总之就是其中的某一个动作的定格。


“睡得好吗,菲力克斯。我们去吃早餐吧。”希尔凡笑得单纯的毫无意图。菲力克斯再清楚不过他想找个机会来缓和气氛,但自己不是那么想和他说话也懒得揭穿他的目的。


然后希尔凡就顺理成章地跟上来,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无聊的事情。就算自己像个木头人不搭理他,他还是会一直说一直说,穿插着“菲力克斯你觉得这有意思吗?”,“菲力克斯你会不会也这样?”,“菲力克斯你怎么不说话?”……十次里的五次菲力克斯总能最后被希尔凡的死缠烂打拉入对话中,而另外五次是因为嫌他实在太烦了,所以直接拽着他去训练。 


这种方法只对菲力克斯奏效,希尔凡也尝试着这样子去烦被他惹恼的英谷莉特,结果她一声“我没打算原谅你!你离我远一点,希尔凡!”的点名怒喊让整层楼的人都探出头来看热闹。而如果他让帝弥托利生气,在一大早的房门口守着的人就是帝弥托利了,希尔凡自己都对帝弥托利长篇大论的责备避之不及。


等到菲力克斯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的时候,也不意外地看到了作为罪魁祸首的希尔凡。他照常地晃来晃去显得自己不是刻意在这儿等,只是最后停格的动作有点僵硬,看来是对“取得菲力克斯的原谅”的这项技能的掌握相比五年前要生疏了不少。 


“早上好,菲力克斯,我们去吃早餐吧。” 


菲力克斯意外地心情很平和,虽然在打开门的时候他还没想好一会要是见到了希尔凡,是先往他的脸上揍还是肚子上揍。看到他明明个子高高大大,却还好笑地表演着假装偶遇的戏码,火气也就消了一半。


“哼……吃完了我就要回去了。”


“以前你总要过很久才愿意和我说话。” 希尔凡惊讶道。


“我现在没心思和你玩这个。”


“……也对。”


希尔凡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接着就一言不发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说”的坚持,就算菲力克斯不理他,他也能够一个人将对话进行下去。


在备战的时间里,希尔凡的一天基本都待在书房里,以免有人将战场的急讯带到了却找不到他人。所以也领着菲力克斯去了书房,仆人端上了餐点,盘子里垒着烘烤过的吐司、煎蛋和大块的熏肉,还有一杯黑咖啡。 


希尔凡喝了大半的咖啡,然后又往里加了水。杯子里的液体如深渊一般漆黑的没有任何变化。他用刀叉优雅地将熏肉分成小块,然后有条不紊地放进嘴里,在用餐的间隙中能听到他吸着鼻子在轻轻地叹气。作为一直都不是主动去解决吵架后矛盾的示好者的菲力克斯相当不擅长此时的沉默,他憋了半天才说:

“我还以为你会留我吃晚餐,吃你最‘引以为豪’的土豆和奶酪。”


“你怎么也开始开玩笑了。”


“难道不是有人叫我也学学怎么开玩笑?”


“土豆和奶酪的玩笑已经过时,你应该说烤鸡才对。以前每次在食堂吃到芝士烤鸡的时候我都很难受,你们用很关心的眼神看着我,以为我说不定是想家了。但我其实在想,你们都吃了多少回这里正宗的了,怎么还爱吃那个。”


“太烂了这个笑话。”菲力克斯评价道。


那杯咖啡被烘得太焦,他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他放下了咖啡杯开始盯着希尔凡。他知道希尔凡被这样注视着的时候,十次里有八九次总能以为自己有做错了什么或者被发现了什么而开始心虚。


而结果也确实如他判断,希尔凡放下刀叉,巧舌如簧的他此时也无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三心二意:


“可能没了酒,那些‘为了陛下’或者是‘为了法嘉斯’的话我说不出口。你知道的,平时我从来都不说这些。但我猜你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去古隆达兹。”


“我可不是为了山猪。是因为听说那个人,金鹿学级的那个老师也在同盟军里,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用我的剑斩杀他。赌上伏拉鲁达里乌斯之名,在那之前我不会死。”


菲力克斯撑着下巴,视线扫过旁边的书架上每一排的书脊,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多了。 原以为今天还会和希尔凡再继续昨晚的争吵,但他却莫名没有什么心情上的波动。 


“喂喂,别说那么多死,这可真不吉利。”希尔凡从昨晚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说出那个字,不想把这件事形容的太过悲伤或是绝望。但菲力克斯嘴上的坦荡和毫无禁忌让他觉得自己白费心思。


“吉利,那有什么用?不如想想现在帝国的军队不知道把大司教绑架去了哪儿,同盟在有那个人帮忙的传言之后更是没有打过一场败仗。法嘉斯有什么,疯了的国王和他在士官学校的同学们? ”


希尔凡无可辩驳,菲力克斯说的一点没错。老实说自己还不认为菲力克斯会那么关注芙朵拉的战况,他最为厌恶的就是政治和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了,他只会埋头于精进自己的剑术才对。他本应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地上战场,不用在乎敌人有多强大,因为他总会赢,他可是最强的剑客。


“我明白现在的处境够糟糕的,但……我是说……我们还不能死,总得想点办法活下来陪陪帝弥托利。” 


“所以我是来想让你知道的,你不应该去古隆达兹。芙朵拉的边境不能没有戈迪耶纹章的人。”菲力克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来意。他不是不通处世的道理,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柔软的情感。


他明白就算每次吵完架先来道歉是希尔凡,但希尔凡从不反省,只是不想自己不和他说话。但菲力克斯还是继续说,尽管他已经对改变希尔凡的决定不抱有希望了:“况且你还那么弱,不如天天和那些烦死人的女人们混在一起,偶尔在斯灵人攻过来的时候能派上点用场就行……十天之后,你去能把我的尸体运回来,每年再随便找个什么日子送束花,你要做的就是这些。”


“别把那么残忍的事丢给我……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活下来的人是我,那接下来的一生我要多么自责和难过。”


希尔凡低下了头,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从未想到会因为菲力克斯这几句简单的话而感到如此崩溃:“我也不希望是你、英谷莉特或者是帝弥托利中的任何一个人死或者成为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人。但如果我们之间只需要死一个,我希望那是我。”


“别总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就该挡在我们面前,每次就算是受了重伤,你都是一脸如愿所偿的表情,看起来和山猪对着墙喊着死人的名字时一样令人生气。”


“对不起……菲力克斯。”


“别和我道歉了,我不是对你发火,我只是生帝弥托利的气。”菲力克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绵长的苦味顺着舌根贯穿而下:“我的兄长在四年前为了让他活下来而死在了战场上,他现在却要拿那条命去白白送死。”


希尔凡从没想到菲力克斯会在这时提到古廉,他们太久没有谈论起他了。甚至很少直接说名字而用“那个人”指代,似乎是在避开说一条会令人灰飞烟灭的咒语。 


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每个人又有持有另外一部分不同的内容。在古廉离开后,他们一边想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古廉,可是一边又保持着缄默,仿佛关于他的分享会导致只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被夺走。他们是命运相连的伙伴,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吝啬的不行。


但自己相信终有一天他能和菲力克斯、英谷莉特或是帝弥托利无所顾忌地说起关于古廉的事,或许在他们快死的时候,或许是他们中的谁死了之后。 


希尔凡几乎都快忘记古廉的名字要怎么念了,他在心里默读了好几遍,才颤抖着嘴唇开口:


“我总觉得如果古廉还在,他一定不会让你们有面临危险的可能,他总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如果我能像古廉那样,或者如果死的是我而不是他……就不会这样。”


坐在对面的希尔凡此时正一副痛苦奔溃的模样,要不是坐得离得远,菲力克斯想过去拍拍他的背。 


“说什么蠢话。古廉是古廉,而你是你。” 


柔软而真挚的安慰的话语是菲力克斯万万也学不来的,他原本辛辣的说话方式让他总是被误解,所以也不知道这种粗糙的表达能否让希尔凡明白。


希尔凡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说给菲力克斯听以前的一件事,。


他一直认为古廉可能比自己更加适合做一个戈迪耶人。古廉豪爽勇敢又富有担当,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骑士和可靠的兄长。父亲一直都希望自己在未来可以拥有这样的品德,能够拿起破裂之枪,教会斯灵人什么是法嘉斯以牙还牙的骑士精神,但他认为自己配不上。当他用着玩笑中有一点点真心地对古廉说了“没准你比我更加适合做我们家的儿子。”古廉却生气了:“你不应该这样说自己。”古廉一旦认真起来也会像帝弥托利那样来一段长篇的教育,希尔凡最怕那个了。他就赶紧扯了些什么“就算把你丢在这里的森林里你也不会死”,“你可别把麦克朗揍得满地找牙”,“谁让你总是欺负菲力克斯,他没准更喜欢我”。古廉虽然被他敷衍了过去,但依然带着担忧的神情:“……别把我说的像个野蛮人。”


你哥哥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不过我连他说的都没相信。希尔凡那么想,也还是让这句话停留在脑袋里。他想了想,然后说:


“你以前不喜欢别人提起古廉,还因为这个和你父亲生气。”


“天晓得我过着怎么样的日子。有一群人天天对着我哭说我的兄长有多么伟大,后来我的父亲也开始把这说的是多么的光荣,却连尸体都没有被找到。甚至因为这个对我父亲拔了剑。我还期待过他只是失踪了,有一天说不定会回来……总之过了很久,我才接受古廉是真的死了。”


“我一直都想如果四年前的事没有发生的话他会怎样,但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但我还是一直想,最后他身上出现的就变成了菲力克斯你的脸。”


“真巧,在我这儿,他的腔调就变得越来越像你,整天说些大话和傻话,爱做不要命的蠢事。除了对女人的那套除外……”菲力克斯的眉头和声音染上一丝苦笑:“他肯定会像你一样非要冲出来保护我们,我们就算没有受伤也要先被吓得短寿……”


菲力克斯并不喜欢斟词酌句来说些取悦别人的话,但现在不得不仔细选择着措辞,像是再走一根枯木做的独木桥。把那些那些心照不宣的温柔情感说出口,对素来言语直接的他来说,和一件不差地说完每天从醒来到睡着之间的每一件事一样难。


“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开心起来,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希尔凡。起码你一直陪着我们这一点,你比古廉强多了。这是最重要的。”


希尔凡明白此刻的对话宛如是在相互展示一道经久不愈依然滴着血留着脓的伤口,在看到那道伤疤的同时便能够感受到对方也在忍耐着同样的痛。他像一个完成了夙愿的重病病人,使劲地用拳头顶住心脏所在的那边胸口,几乎甘愿可以死在那一瞬间。




5.


在菲力克斯回去之后的那一晚,希尔凡梦到了古廉。


那是他13岁的某个夏季夜晚。 


“冬天……我想我来不了。我快要接受被册封为骑士了,应该就在明年的夏天结束的时候,我想会有很多事要准备。”古廉很少见地露出庄严而慎重的表情,希尔凡看到了他的眼睛里映着的远处的篝火在跳动。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如往日潇洒的神情,他勾住了希尔凡的脖子:“接下来就要轮到你了,我的兄弟。”


“轮到我什么?”


“再过几年就到了你被册封的年纪。”


“听起来不错,成为一个骑士会更加受女孩子欢迎。”


“不只是受女孩子的欢迎。你就不用请示你的父亲也能够一个人来伏拉鲁达里乌斯的领地,我们可以一起喝酒,我请你喝父亲在地窖里藏得那些好东西。我也会来这里找你,不仅仅是在夏天,一年四季都行,我还没见过边境其他季节是什么样子。但你得先送我一匹能够在雪里飞奔的长鬃的马,听说雨雪天的路很难走。”


“我明白,你想要一匹马。”


“你会成为一个被大家信任的大人。你应该学着怎么保护帝弥托利、菲力克斯和英谷莉特。就像今天他们如果说了什么想要野兽之类危险的事情,那我一定会把他们拦在家里,然后找点别的什么给他们玩。”


“你想要白色的还是给黑色的?”


“我们以后就是帝弥托利的左右手。只要我们三个并肩作战,没有什么能打败我们,管他什么斯灵人还是别的敌人。当然,菲力克斯也应该改一改他爱哭的性格,好好练剑或者是魔法,他也会和我们一起,我们一生都是最好的伙伴。”


古廉的每一句话像是颗长长的钉子把希尔凡插在地上让他动不了,这让他感到害怕,但又和面对麦克朗时的害怕不一样。希尔凡清楚这来源于自己的怯弱和对于责任的逃避,他不想吹嘘自己配得上这些。但古廉的话给了他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像戈迪耶式世世代代一样光荣的骑士,能够保护好三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青梅竹马,成为被法嘉斯未来的君主深深信赖的左膀右臂。


希尔凡深深吸了口气,他被古廉的那番远大理想弄得很无奈,又莫名有包袱被卸下后的轻松。夏夜燥热的风卷起了深绿的树叶和草屑,吹得希尔凡鼻子有些痒,他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们一生都是最好的伙伴。”


但他连那只古廉要送给英谷莉特的狐狸都没能抓到。


也没有和古廉一起喝过酒,没有送古廉马,没有带他来看过边境除夏天之外的其他季节。


更没能保护好帝弥托利、菲力克斯和英谷莉特,没能成为可靠的兄长,没有在危险前面拦住他们三个人。


违背承诺的感觉真是太令人心碎了。希尔凡在醒了之后依然在枕头上伏了很久,有一些眼泪在十几年后终于流了出来。


关于是不是应该把即将发生的一切告诉父母,他也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用“我会尝试把他们都带回来,但……你们知道这很危险”这种委婉的说法。


假如父母不知道这将会是他和他们度过的最后的时光,那十天之后他们将会是多么的遗憾和后悔。他知道那种滋味是多么难受,古廉无意留给他的那道伤的疼痛过去了十年都没能缓解丝毫。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带着那种心痛活下去,尽管这的的确确会伤了他们的心。


希尔凡冷静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在充满战乱的边境生活了一生的边境伯爵和边境伯爵夫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暗示。他的父亲紧皱着眉一言不发,一瞬间苍老了起来。而他的母亲掩着面哭了出来,她喃喃不断地重复着:“神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我可怜的孩子们……”


然后晚上母亲交给他了一件东西,让他一定要拿给英谷莉特。


是手掌大小的一片蕾丝,上面绣着一片轻柔绽放的雪花,栩栩如生,像极了英谷莉特爱马的翅膀上的羽毛。


那条新娘的头纱被用了比五年多的多的时间做完了,虽然当中发生一件意外,使它成为了一件无用之物。“但英谷莉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她的母亲这样说着,依然将其视为一桩使命。在那之后,她拒绝了那几个手巧的女仆的帮忙,所以后面一半的图案都是她亲自完成的。 


“英谷莉特说过想看看我的礼物是什么样的,我告诉她小女孩不能太早看,否则上面幸福的魔法就会消失。这当然是假的,我才不会什么幸福的魔法。我只是想看看她长大了之后第一次见到它们该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但……”


伯爵夫人珍惜万分地抚摸那朵蕾丝,边缘不规则的缺口显然是剪刀将其从完整的作品上绞下来的痕迹。


“我还是想让她看看这个,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一片的了。你记得回来告诉我她是什么反应……唉,我一直都很喜欢那孩子,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像个洋娃娃一样……”


希尔凡的另一个任务是整理好自己经手的战报,这五年来尽管不如他的父亲在这个年纪时那么成器,但也还算经历了不少大小的战斗。他白天照常坐在书房里装模作样,有时母亲会给他端些点心来。他想尽可能在剩下的时间里一切如常,如果母亲看到他为离开而做准备的样子,必定会再次伤她的心,尽管她在那之后就掩饰好了她一切的情绪。所以希尔凡只敢在夜里做那些事。


那一晚他的父亲进来了,带着那瓶罗德利古送给他的酒。


小时候希尔凡被他的父亲宠到了天上,只可惜现在两人之间算不上多么亲密无间。再加上在纹章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希尔凡对于伯爵还是有那么一些心怀芥蒂。那种感情并不是责怪,他知道自己世世代代都遵从这一条原则,无一例外。只能怪自己目前还没有能力来改变这一切,现在来看是缺少足够的寿命 。


伯爵为他在酒杯里倒上了酒,入口如丝绒一般顺滑,在舌头上扩散开精致的味道。


希尔凡不知道和他的父亲能找些什么话题,就一直沉默着。 


“我倒有点羡慕你和殿下还有伏拉鲁达里乌斯的小子之间关系那么好。”


没料到伯爵先开了口,用这一种伤感的怀念的语气:“蓝贝尔和罗德利古是同一年去士官学校的,而我已经毕业了。他们那个时候总在我面前说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不停地说,我每次都插不上话。”


希尔凡惊讶于父亲的语气听起来不想一个威严的将军,而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容易打瞌睡的中年大叔。


“蓝贝尔那个没品味的,还说修道院的芝士烤鸡比这里的要好吃。罗德利古看着我在旁边直点头。”


“我和菲力克斯和帝弥托利也说过这个笑话,他们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他们的父亲还说过更烂的。比如什么‘戈迪耶的酒点把火就能烧起来’,‘戈迪耶的熊比马还要多’……还有……还有……”


酒精的浓度刚刚好让伯爵惬意地眯起了眼,半晌都没能回想起旧友说过的那些烂笑话却自己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得笑,希尔凡都以为他醉了都快睡着了。伯爵摇了两下头,叹着自己早已不年轻了,说:


“九年前我问过蓝贝尔,需不需要我帮他的忙。他让我别去,只有北面的边界安全无虞,他才能安心的解决达斯卡那边的事。我那时只给他写了信,怎么就没想到去王都见他一面……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了,永远都不会让斯灵人踏进来半步,我也做到了,直到今天。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去见你的朋友。”


“对不起,父亲大人……”


“你记住了希尔凡,这是戈迪耶家代代相传的祖训,从你这儿开始,我们戈迪耶家的人再也不许做会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的父亲为了端起了酒杯,但没等都希尔凡与他相碰便一饮而尽,然后感叹罗德利古家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就是不够有劲。


希尔凡把下嘴唇的边缘咬破了,酒把新鲜的伤口刺的剧痛,他起身说:


“戈迪耶人才不爱喝这个,我去拿点别的来。”


几天之后的清晨,他骑着马离开了戈迪耶领地。那是明亮的一天,远方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山脉依旧守护着法嘉斯蜿蜒的边境线,阳光照耀在山峰白色的顶端,刺目的像刚开刃的剑,


八天前他送菲力克斯到领地的边界 ,在分别前他们还一起牵着马走了一会儿,那是一段挺费劲的上坡路 。


“我原来以为这是我们见得最后一面了,因为你不会离开戈迪耶的领地,希尔凡。”


“为什么这么觉得?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我没有。但你可别比我先死,那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在这一点上可以放心,我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你可别后悔了。”


“戈迪耶男人最珍贵的美德就是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你知道的,菲力克斯。”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希尔凡还是想去王都或者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的领地度过一个假期。他总觉得这里夏天的空气里有股由于土地过度肥沃而产生的怪味,闻起来总是让他联想到动物的粪便和被太阳地下被晒干的蚯蚓。他更加喜欢走在在王都繁华的街道上,闻闻沿街的店铺里雅致的香薰和烘焙点心的味道。于是再邀请一位美丽的小姐喝一杯下午茶,这是何等美妙的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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